磻溪,古人诗文中多有提及。郦道元《水经注》:“城西北有石夹水,飞湍浚急,人亦谓之磻溪……”韩愈《和裴仆射相公假山十一韵》:“傅氏筑已卑,磻溪钓何激。”
本文所说磻溪,是一个乡镇的地名,位于福建省福鼎市的西南部,与霞浦、柘荣毗邻。
记不清是第几回去磻溪了。反正这回又去了,那是2023年4月,我去看一个叫叶素海的年轻人。
第一回去磻溪是2013年10月,一起去的还有沪上文艺评论家吴亮一家。当地朋友为我们开车做向导。他说:“磻溪有碗手打面特别好吃。福鼎城里的人为了这一碗面,专门开车去那里。”
到了磻溪,一条溪流从镇中心横穿而过,想来这或许正是“磻溪”这个地名的来由。溪流中露出水面的石块上有水鸟、白鹭栖息,生态环境很好。小镇还未开发,质朴中多少带些陈旧和颓相,一些老建筑因多年失修,像个衣衫褴褛的老者。
声名远播的手打面馆就在水边,一间破旧的木板小屋,几根水泥浇注的柱子在水里支撑着,看上去摇摇欲坠,似乎一阵大风就能将它席卷而走。就这么一家小店,却生意红火,顾客趋之若鹜。见我们到来,店主为我们烧火下面,他儿子却在另一间小屋里用一根杠棒在制作手打面。我生性好动,忍不住也去打了几下,算是一种体验,也因此让磻溪古镇更深刻地留在我的记忆中。
磻溪境内青山碧水,层峦叠翠,森林茂密,空气清爽,日照充足,雨量充沛,长年云雾缭绕,很有利于白茶的生长。因此,被誉为“太姥山下的明珠”。有眼光的企业家注意到这片生态环境极好的土地,着眼在那里拓展茶业。
一回回去磻溪,四处看茶,却顾不上到镇上吃一碗手打面。某年,我找机会去了一次,旧地重游,溪边的旧木屋已被洪水冲走,面馆被临时安置在一个简易工棚里,烧木柴的炉灶也被液化气罐取代,打面的老人说他已经打不动了。此时我曾担心这家手打面馆日后是否会消亡?
前一回去磻溪是在2020年11月。那天,在小太姥看茶,陪伴我的叶素海说,他租下了原来磻溪供销社的老屋,打算开个茶铺:“那供销社是1953年办的,六十多年了,许多历史痕迹都在。”我对老屋老物件一直兴趣很浓,便随他前去观看。
供销社旧屋在磻溪桥头,临河,老屋原汁原味,外墙虽已蒙上斑斑驳驳的灰垢,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留下的标语口号仍依稀可见,屋里的氛围也散发着旧时气息,毛泽东语录仍在墙上,半个世纪之前的场景再现,恍若隔世。我对叶素海说:“这些历史痕迹,你装修时尽可能少干预,保持原来的真实。”他点头称是。
叶素海本是书生,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曾经当过教书匠,与他初识时,我曾担心书生下海行吗?他有两个宝贝女儿,万一经商失败,一家人的生计会不会有问题?几年里,公司不大,却经营有道,总算消除了我曾经的忧虑。现在,他把茶铺开到磻溪小镇,面积比原来的大,地域却比原先荒僻。我不知道前景是否好,这一回我到磻溪,就想看看他的茶铺状况如何。
磻溪的溪水依旧清澈,水中裸露的石块在水流日复一日的冲刷下,比之前更加润泽,浅滩上,我看到两只栖息的黑天鹅,叶素海告诉我,那是他为两个女儿买的,平时就放养在溪水中。鲤鱼街已不再像三年前那么荒芜,茶铺门前绿意葱茏,尤其是一左一右两棵一人多高的茶树,舒枝张叶,像是两个守护天使。这茶树也是素海为女儿栽种的。
福鼎的白茶市场最初集中在福鼎市区,后来又纷纷转移到点头镇白茶一条街,最近,磻溪因为好茶多,吸引了一些资深茶客不断慕名前来。过去的僻远小镇成了白茶界的新宠,叶素海先一步在此扎窝,让我看到他的目光有一定的前瞻性。
茶铺的经营品种有来自他叔叔叶芳养基地的有机茶,也有他自己开发的品牌。有一款茶饼的包装纸上印了“1953”,那正是这家供销社成立的年份,我感受了几分沧桑,更感到在昔日计划经济的躯壳里,市场经济的商品一样可以演绎得精彩。
半个多世纪之前的口号、语录仍保留着。叶素海说:“装修时,面对这些历史痕迹,我只是轻轻掸去一些灰尘。那些年月,我们虽然没经历过,但都听说过。在这幢计划经济年代磻溪代表性的建筑里,我做茶卖茶,深感今天开放的市场经济来之不易。我会珍惜的。”
靠窗临街的地方,叶素海做了书吧,长长的一条,各种图书陈列得满满当当,其中不乏茶书,有我写的《寻茶记》《寻茶续记》。
我们聊起了那家手打面馆,面馆还在,小木屋被洪水冲走了,四层新楼房盖起来了。老一代做不动了,年轻人接上来了。而且,开了好几家连锁店,生意还是很好。午饭时间,我们去吃手打面,在面馆我见到了十年前用杠棒打面的小伙子,他似乎还记得我。小伙子稍微胖了点,却因为得益于改革开放的市场经济,满脸都是笑容。
作者: 楼耀福
编辑: 刘静娴、唐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