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守庄,嘉定方泰人,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活跃的作家。林守庄父母生了六个孩子,只养大三个,分别为他和两个姐姐。父母宝贝他,供他读书。他也很用功,不负期望,读完渫溪小学堂后,又读江苏省立第四中学,后进入江苏省立第二师范学校学习。他爱好文艺,喜欢写作。
喜欢作新诗
那个年代,流行写新诗。他也喜欢,且写得别有风格。
如发表在《语丝》第八十四期上的《扑的一声倒地·悼打火虫也》:“飞 飞 飞/向那红光飞/热恋恋的吻呀/是痛 是快/是惊 是喜/扑的一声倒地/起 起 起/向那光飞/热恋恋的吻呀/如梦 如醒/如醉 如痴/扑的一声倒地/起 起 起/向那红光飞/歌呢 哭呢/生呢 死呢/扑的一声倒地。”题说怀念打火虫,其实是他对追求光明不惜生命的歌颂,情炽志坚。
再如《寄一个责我过激的朋友》:“你在后边喊我跑得太快了/我抬头往前/回头往后/前程还有三万八千里/你我相距一竹竿/跑 跑 跑/走 走 走。”言短情长,含蓄深沉。
他还写了《埋葬》《流泪》《无聊》等诗,无不新颖温热。
青春是景,韶华是曲,爱恋是诗。他也写爱情诗,如1921年在江苏省立第二师范学校就读时期写的《爱的结晶》:“小露点偎倚在芙蓉身上/温和地说道/好姐姐 不要拒我/你的美丽的粉脸/鲜艳的冰肌/芳香的心窍/甜蜜的情计/那是我要找的/好容易被我找到了/我愿把我完全给你/你解渴也好/你漱口也好/你盥洗也好/我只要你美丽的更美丽/鲜艳的更鲜艳/芳香的更芳香/甜蜜的更甜蜜/我自己的存在与否是不问的/好姐姐 你不要拒我/芙蓉听了这一片话/低着头微微地笑了一笑/湾了翠袖露滴抱在怀里/亲密地接了一个吻/然后慢慢地说道/我怎忍来拒你 亲爱的/你的晶莹皎洁 活泼伶俐 /我也不曾找着第二者可以比拟你/我愿把深藏着的一句甜蜜的情计尽数给你/使你常常甜蜜 常常愉快/碎我的心/竭我的血/那是不问的/但是你不要拒我啊/美丽的清晨/花瓣上露着一颗晶莹甜蜜的珍珠/这就是我们爱的结晶/。”该诗意象丰富,情愫充沛,愿向蕴藉,大有“只愿君心似我心,定不负相思意”的澄明与坚贞。
擅长写小说
写诗之外,林守庄的精力几乎都花在写小说上。他的小说洞察远邃、刻画细腻、反映深刻,于事件、人物、动物、物件中,在轻描淡写、冷峻幽默、宛转自如中,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社会面貌、世象风俗、人情世故。
1926年,他在《小说月报》发表的《扫墓》,写鹃姑娘带儿子宁宝、婢女秀兰,回F镇扫墓遇见老家乡亲的故事。鹃姑娘因为和谭红云少爷私情被父亲鲍明甫逐出故乡,颠沛流离到上海成为姨太太,八年后还乡扫墓,兄嫂与乡人的势利,以致容忍她的放浪。衡哥嫂、隔壁王三嫂与炎婶婶、崔家崔悟卿、旧相好谭红云、女科医生魏仲三等人物塑造,是农村社会的生活写照,反映了乡土中国的道德面貌。当时在汕头南滇的黎锦明读了之后大为感慨。黎锦明(1906—1999年),湖南湘潭人,作家、教育家,“黎氏八骏”之一。黎锦明于1928年《文学周报》发表《给林守庄先生》一文,对《扫墓》及作者褒扬。文中说:“今天偶然在汕头逛大街,买了一本《小说月报》,看见了您的《扫墓》,真是佩服得很。近来《小说月报》这样的作品实在少见,恐怕在近来中国文坛也是出类拔萃的了。这篇作品虽不能说是怎样成功,然确是一篇极精妙的艺术品。”又说:“你(守庄)的天才确是异常丰富的。你的想象力之明晰,观察人性之深透,实是非凡的。篇中的鹃姑娘、谭小二、炎婶婶、青萍、魏仲三,给我以拂拭不这些印象,在近数年来的出版物上几乎是绝无仅有了。又就大体上说,去的印象。有经济的写法,有自然的布局,线束尤其严密得很。总之,一切都是你的艺术天才的流露,没有鲁迅那样的制造型,没有张资平那样矫揉做作的结构法,事事物物可以给我们玩味。”又说:“这篇艺术品可佩服的地方全在乎你那轻描淡画,使人发笑,使人闭卷冥思,使人在简单几笔中知道一段意味永隽的人生段片。你给我们的暗示何等有魔力呀!”黎锦明的评价,代表了当时一大批读者的观点,也足见小说作者的艺术功力。
林守庄曾在《小说月报》和《语丝》上发表过作品
凭着勤奋和聪慧,林守庄的创作成果不断。1929年,他的短篇小说集《失望》由上海北新书局印行。《失望》一书收录了《一封绝命书》《西瓜》《离母亲的第一夜》《扫墓》《圣人的失节》《道莲》《雪人》《满天星》《烟纹》《头》等十篇小说,各叙人事,俱见其长。他的小说,情感饱满,《母亲的遗迹》写母子情,《教学话》写父子情,《雪人》《西瓜》写条件艰苦、物质贫乏下的人的情状,《烟纹》写五卅运动之后青年人的愤激和苦闷。
林守庄短篇小说集《失望》
不仅如此,他的小说生活气息也十分浓郁,情趣十足。有时无可奈何,却依然面带笑容,如他的《不倒翁》篇云:“不倒翁,不倒翁,倒向西来倒向东。倒向东,倒向西,一生一世笑嘻嘻。”他的《滴铃子》,写得童趣十足,景物朴实可爱,读“在秋的园子里滴铃子是随处有的:冬青上、鸡冠上、凤尾竹上、枣树上、茉莉上、秋葵上……都有”,由此捕滴铃子,油然而浮现钓鱼、喂马、牵狗、拍蝶等童戏来。难怪《滴铃子》还被收录到课本中,成为当时学生们阅读的范文。
他的小说语言充满江南风韵,尤其是嘉定方言土语的使用,更增添了小说的独特魅力。如“踏杀灶前灰、爷来爷好娘来娘好、瞎七搭八、竭相、希罕、眼乌珠、大牵头、溏肚皮、风云气色、不够事、踏脚破脚、蓦头蓦背、历乱、脚花撩乱、唧啄唧啄、菜汤碗脚、逞心适意、嚼蛆、使手划脚、忘八蛋的小短寿、小贼毛、大冷天、会得、不欢喜、贪懒、待差、触霉头、活性命、半死不活、定当、擞擞抖、阴凄黯濇……”这些独具地方特色的语词,让嘉定人、特别是方泰人看了会心一笑。
熟悉吴方言
也因林守庄的方言天赋,1926年刘半农再版《何典》时,请鲁迅写题记,邀他作序。刘半农(1891—1934),语言学家、文学家、教授,江苏江阴人。《何典》是清代用吴方言撰写的借鬼说事的讽刺小说。林守庄在《序》里说:“《何典》快要再版,半农先生来信教我发表些关于方言考订上的意见,我是很高兴的。”《序》中表明了他的观点:考订方言之难,难在“方”字;方言是有来历的;方言流传是靠口耳的;方言里有些字只有声音没有字体的;考订方言固然是难,但做深入的研究,是容易做成功的。他的序,有益于阅读此书和研究方言,在读者中产生了影响。
刘半农为什么要请他作序呢?原来在重版校订《何典》时,林守庄曾写信谈及《何典》文字的正误,被刘半农节登在《语丝》第九十一期上,由此受到信任。信文原题《关于刘校何典的几个靠得住的正误》,谈及六处正误:(一)“蓦卵脬一戴”,当是一句整个的成语,现在已转变成了“蓦卵脬瞎撞”或“一撞”。我们要知道,土话是极容易转变的,如“肉面对肉面”,现在已转变成“亲人对肉面”了。“蓦”决不可作“摸”,改了“摸”字,那句话便没有气势了。如“蓦背一拳头”“蓦头蓦面乱打”,都是同一“蓦”,这“蓦”字是表示卤莽、凶猛的。“一戴”的“戴”,应读入声,意思是“尝”“吃”。“尝尝滋味”,可说“戴戴滋味”,所以“一戴”可作“一口”或“一咬”。(二)“投”读去声,有挣扎、奔突的意思。(三)“摇小船”是成语,象征摇曳不定。(四)“三婶婶嫁人心弗定”,“三”字,系“二”字之误。(五)“是人账所为”,天天可以听到这句成语,意思是不是人干的。“账”是“非文理”的助词。(六)活死人的话,被刘先生标点错,弄得读者走投无路,应正误为“你怎眼眼弗生,人头弗认得,就这般出言无状……”就“百事太平”了。大人教小孩学话,往往一字叠说,如耳朵说做“朵朵”,眼睛说做“眼眼”,以及“粥粥”“狗狗”“糕糕”等。“眼眼弗生”是说他没有眼睛,用“眼眼”很是俏皮而有趣。头是助词,叫做“话搭头”,这种“话搭头”的头字在苏沪土语里很多,仿佛北方话中的“儿”字。
刘半农对此回应:“我是最肯认错的人,只要是我错,守庄君这篇文章里所订正的几件事,我都非常佩服,尤其是关于‘蓦’‘戴’‘投’三个字。这三个字,原是我的方言中所有的,可惜我当初竟没有从声调的变化上想一想。至于‘三婶婶’,我却以为并不是‘二婶婶’之误,仍只是‘土语极易变化’一句中的一个实例,因为在我们家乡,‘三婶婶嫁人心勿定’,乃是天天可以听得见的话。亦许上海的‘三婶婶’已经晋级而为‘二婶婶’,而我们‘乡下头’的‘三婶婶’,还仍是老不长进。守庄君,你说这话对不对?”又提到刘大白会不高兴,但文章不是针对人的。刘大白(1880—1932),浙江绍兴人,诗人、文学史家,主张把“蓦卵脬一戴”中的“一戴”改成“一截”。
遗迹难知处
林守庄这样一位隽才作家,长久以来凭借诗文流传。轶闻故事,详不可得。
他在小说中提到自己身体孱弱、咳血、肺痨、家居休养。他1927年3月12日在方泰为《失望》小说集写序,序开头写道:“不是开玩笑,这个小集子得和读者相见是万分徼幸的;因为当我写第一篇《一封绝命书》时,我的自杀的实行确有了七八分的决定了。”不知他是因病亡故、还是自蹈大海,而民国刊物曾刊“青年夭逝”,终让人悲伤。
林守庄母亲葬于钱浒村相近的盐铁河滨
他的家是不是在方泰林家宅?他的母亲十七岁从龚家村嫁到林家,后殗殜多时于三十七岁亡故,葬于钱浒村相近的盐铁河滨。他的父亲又是哪位?他的三个幼子仅剩下一个,又到哪里去了?两个姐姐的后人呢?……畴昔又近年,多次向方泰乡亲故老打听,未曾有一点信息,总是留下遗憾。
作者:撰稿顾建清
编辑:陈可欣(实习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