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海市嘉定区人民政府

周文禾（1807—1887），字实君，又字叔米，晚号江左老米，亦称青雪老人，嘉定东城人，晚居罗店（今属宝山），诸生。少负隽才，工诗、骈体文。诗宗盛唐，上溯汉魏，积三十年，得诗二千余首。有《驾云螭室诗录》《南宋百一乐府》存世。

周文禾其人

“经史膏腴盘积于胸中，江湖气势澜翻于腕底”；“以出经入史之才，为愤事伤时之作”“以温柔敦厚之旨，为沉博绝丽之诗”“积学好义，发为诗歌，上下古今，豪荡感激”“雄声雅健，力振唐风”……这些好评指的均是同一人——历经清嘉庆、道光、咸丰、同治、光绪的嘉定布衣周文禾。
周文禾是文人、诗人、曲家，学识渊博，著述颇丰，多达数十种，但由于身处乱世，著作多散佚。也许正是这个原因，周文禾似乎不太为世人所熟知，只能从现存著作《驾云螭室诗录》《南宋百一乐府》，透过文字认识其一二。

《驾云螭室诗录》内页

关于周文禾的生平，透过书中一鳞半爪的记录，可以大致拼画一下。周文禾家“庭有花木，室有诗书”，是薄有田产的。《民国嘉定县志》卷十三金石志记载：“青雪生小象：周文禾，字叔米，别号青雪生。有石刻小象嵌东城周氏宗祠壁间，题曰：‘青雪生六十六岁小象，陆仁钟书。’”可知周文禾家居东城，周氏在嘉定属大姓，有周氏宗祠。但周文禾一生未获功名，以布衣终老，以馆塾为生。其父母均殁于道光二十三年癸卯（1843）。他有两个姐姐，大姐名江茞，字泽芬，嫁新阳（今江苏省昆山市），咸丰七年丁巳（1857）去世；二姐名江蕙，字贻红，相关文字记载不多。他还有两个哥哥，长兄周文楷，字芸生，咸丰十年庚申（1860）去世；仲兄周文楘，字约之。
周文禾的妻子姚孺人，于1857年亡故。他有两个女儿，长女周巽仪，次女周渐仪。周巽仪，字申之，嫁宝山人李如镗。受父亲影响，周巽仪工诗，有诗集《蓼虫吟草》，年二十七岁卒。

将战乱写进诗中

周文禾所处的时代，已容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。1842年6月，英军攻吴淞，江南提督陈化成殉国。两江总督牛鉴率败军退至嘉定，一路骚扰百姓。这一年，周文禾35岁。

陈化成

1851年，洪秀全起兵金田，两年后攻陷南京，改名天京。从1851年到1864年的太平天国运动，以及期间的上海小刀会起义，给鱼米之乡、财赋大区的嘉定带来极大动荡和灾难。太平军三占嘉定，在嘉定地区活动了近三年，期间烽火蔓延，大小战斗数十次。《清光绪嘉定县志》记载:“自庚申五月以来，公廨寺观焚拆殆尽，城内民房十毁七八，附郭者仅存西门外楼房一椽，黄渡镇、戬浜市片瓦不留，西乡民房十毁八九，东路半之。遗黎糠秕不给，饿死无算，多蒿葬者。”
战争给人民带来了无尽的苦难，也给身为文人的周文禾带来刻骨铭心的伤痛记忆。战火焚毁了他的屋舍，他一次又一次扶老携幼出逃避难，迁居至今上海虹口、浦东一带。生活的颠沛流离、亲友的奔窜星散、逃难路上的凶险、寄人篱下的委屈……他将所见所闻所感都写进诗中，如《驾云螭室诗录》卷四《五月五日邑城陷》《乱后还家》《祭幽歌》《六月初五日邑城复陷余遇贼于漳浦桥急拉两女西走夜宿徐妪家……》《哀沈守和》，卷五《老屋行》《哀沈月峰》《吴淞战》等，大致勾勒了嘉定一隅经受战乱的概貌，可以作为历史的实录来读。

太平天国运动给鱼米之乡、财赋大区的嘉定带来极大动荡和灾难。

“乱云深锁乱山青，遍地烽烟接杳冥”“春寒月落笳声急，潮咽风吹战血腥”……这些诗句中，既有比喻性、概略性的叙述，也有作为战乱的亲历者，以纪实手法的真实记录。比如：逃难过程中，他遇到一名悍匪所写的诗句：“回首遇一贼，华颠罗锦幅。身上何所衣，窄衿两袖秃。腰中何所系，色帨牢缠缚。红卦回鹘装，青布行滕束。项盘朱丝绳，臂绾黄金镯。左手大旗麾，右手匕首捉。”描写了战乱中匪徒滑稽又凶残的形象。然而，令人害怕的是，匪徒“恫吓索金银，凥背穷翻覆。霜刀项颌加，转候即遭戮”。
就是在这样的一次又一次刀光剑影中，周文禾和家人到处逃窜，流离失所，虽躲过了杀戮，但在“一派惟横刀影乱，万家齐入火云龙”的环境中，米盐困人，很难找到维持生计的方法。而等战乱结束后返乡，看到的却是更令人绝望的场面，“寸木片瓦无存”“揭瓮已无鹦鹉粒”，看着战后一片废墟，他百感交集地叹道：“河山风景不堪论。”

诗风温柔敦厚、沉博绝丽

战乱对周文禾造成的最大影响，是其早年著作的散失。他出逃鹿城时，惨遭“劫箧之厄”，被人偷得精光，其早前著作《胥台》《怀古》《金井》《谈禅》等也都随之不见。如今存世的著作《驾云螭室诗录》《南宋百一乐府》，都是他五十岁后所写。

《驾云螭室诗录》

《驾云螭室诗录》中有一篇宋道南写的序，记述了周文禾生前的嘱托：“舅氏叔米先生于学无所不窥，生平著书三十余种，兵燹后唯诗文杂著及《形家言》存，尝以示道南曰：‘余无子，异日传余名者，赖有此耳。编校付梓，汝之责也。余尚有薄田数亩、图书数卷，足供剞劂资矣。’”《民国嘉定县志》有宋道南小传，宋道南原名书升，字枚卿，又字问青。工诗、古文词，兼通小学，有《凌云堂存稿》。周文禾与宋道南的关系，在《民国嘉定县志》周文禾小传中曰“女夫”即女婿，在宋道南小传中曰“外舅”，两人其实是“舅甥”关系，周文禾的二姐江蕙是宋道南之母。
周文禾的诗宗盛唐，上溯汉魏，无纤靡之气。同邑的黄宗起在《驾云螭室诗录》跋中评价曰：“以温柔敦厚之旨，为沉博绝丽之词，无韩之倔强、白之简易，而沉郁苍凉直登浣花之堂而哜其胾。”“温柔敦厚”一词最早见于《礼记·经解篇》：“孔子曰：‘入其国，其教可知也。其为人也温柔敦厚，《诗》教也。疏通知远，《书》教也。广博易良，《乐》教也。’”孔颖达在《礼记正义》中进一步解释：“温谓颜色温润，柔谓情性和柔。《诗》依违讽谏，不指切事情，故云温柔敦厚是《诗》教也。”儒家提出“温柔敦厚”作为诗教，主要是作为道德伦理规范，即要求诗歌写出温柔恭顺、没有反抗性的形象，用以感化人的“善”。作为一种审美标准，“温柔敦厚”的要求是感情适度、委婉含蓄，所谓“乐而不淫，哀而不伤，怨而不怒”，“发乎情，止乎礼义”，或为润物无声、寓教于乐。而“沉博绝丽”是指内容渊博、文辞美妍、含义深远。也就是说，周文禾的诗是完全符合儒家需要的、有很高的艺术水准的“主旋律”“正能量”作品，并非干巴巴的说教。
周文禾的诗题材广泛，最多的是关怀现实的叙事诗，也有自伤身世的感怀诗、借古讽今的咏史诗。这些诗朗朗上口、明白晓畅、情感真挚，字里行间流露着一种失意的惆怅、无奈的哀叹，刻画出诗人的深沉伤感的个性。
诗中，有他对官府的不少揭露，对腐败的大胆嘲讽。如《驾云螭室诗录》卷一的《追忆癸丑旧事作新乐府》六首，即：《南漕清》（叹浮收）、《置站笼》（讥县令冯翰）、《带印逃》（刺署令郑扬旌）、《红白兄弟谣》（诛丑类）、《龙珠曲》（哀勇士）、《东门诅》（嘉义民）。在这组诗中，周文禾对官府的横征暴敛痛加鞭笞，对普通百姓不失同情、钦佩，表现了一个底层知识分子的社会正义感。

南汇人张文虎如此描述周文禾耿介的性格：对于贤人君子，巴不得“尚友千载，而与之揖让讲论”；如遇到奸谀之徒，则恨不得“握拳、透爪、口唾、手戮辱之”；如是富而不好礼者，“即近同里闬也绝不与之往来。”在重刊嘉定忠臣黄淳耀的《陶庵集》中，周文禾作序，高度称赞作为儒生的黄淳耀遇变而出、见危授命的勇气。他说，古代君子处太平之世，读书养气，穷达一节，可做圣贤之徒；而像黄淳耀那样敢于成仁成义，“非有定识、定力者，不能也。”

周文禾为重刊《陶庵集》作序

周文禾还有《南宋百一乐府》一卷，编刻于同治辛未（1871）。《南宋百一乐府》体现了周文禾渊博的学识、敏捷的文思，以及痛恨昏君佞臣的正气，褒忠斥佞痛快淋漓得到时人称赞。其首作于咸丰己未（1859），正处于与陈晋（字康伯）同赴杭州秋试舟行的途中。周文禾很得意自己这一著作，在自序中虽自谦与尤侗的《明史乐府》、舒位的《春秋乐府》“无能为役”，但其实已经拿自己与他们相提并论，足见其心气之高。
作为一个曲家、作家，周文禾还写过《顾曲小言》《双镜缘传奇》等。

晚年郁郁不得志

周文禾对功名的渴望至老不衰。他在清咸丰九年（1859）和清同治三年（1861），两赴秋试，一次在杭州，一次在金陵，分别为53岁和58岁，均有诗纪事。但每次都失望而归，至老仍是诸生。
五十丧偶、两女早逝、颠沛流离、终老不第……晚岁，周文禾恒忧郁不乐，寓居宝山，在罗店陈氏海棠仙馆当私塾先生。与陈如升、朱诒泰辈唱和无虚日。他为陈同升的《尺云楼词钞》（又名《搴红词》）题过辞。
《宝山县志》记载：“双榆老屋，在罗店冬六十图，太学生陈如升所居。咸同间，嘉定程廷鹭、周文禾、黄宗起，青浦何长治，太仓汪承庆、余昭，同邑蒋敦复、沈穆孙、袁镇嵩恒会集于此，极一时诗酒之盛。”此时的周文禾病痛缠身，诗教日靡，期间，作《诗论》五十首以及《论孟新乐府》。罗店的钱枏是周文禾的学生，周文禾赠过一方“押字砚”给钱枏，砚色紫而质极细润，右背堕角中锓一“押”字，传说为南宋高宗时古物。
晚年的周文禾最热衷的另一件事是以“青乌术”饱游浙东西山水。“青乌术”即堪舆术，相传汉代有青乌子先生，精通堪舆术，也就是中国人说的风水。
临到生命的尽头，周文禾“倦游归里，老屋数椽，凝尘满席，他终日手一编，焚香默坐，疑为枯禅”。一副落寞书生的模样。

作者： 友文
编辑： 刘静娴、徐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