历史上有一些清官,清正廉明,造福一方,去职之时,老百姓感恩戴德、为其树碑立传。
清初,嘉定就有这么一个受人尊敬的县令余敏,去职之后,王泰际、沈荃、许自俊、汪价4人,不约而同撰写纪念他在嘉定行政的文章,分别是:《余侯建堂记》《(邑侯余敏)南城讲院记》《余侯(敏)院去思碑记》《送余逊庵大尹归武林序》。
那么,余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、什么样的官呢?
《嘉定县志》记,余敏,字惟一,号逊庵,顺天宛平籍,仁和人。余敏是随清军南下,以军功授浙江象山丞的,后迁升为京卫参军,再后来“升疁令”,时间是在康熙三年(1664)五月,到康熙八年(1669)二月去职,他在嘉定担任县令一共6年。6年时间,他所做的事,才是民众纪念他的原因。
我们知道,1645年的“嘉定三屠”,对嘉定人来说,是一道尚未痊愈的特大伤疤。
嘉定三屠(漫画)
从1645年起到1664年,19年中,嘉定先后来了13位县令,时间长的二三年,短的只有一年甚至几个月,特别是余敏来嘉定之前的1659、1660、1661、1662年,走马灯似的换了张令仪、吕奇龄、潘师质、王相如4位县令。清初,统治者认为天下已定,处处以征服者的姿态高调登场,以“武健为能”,耀武扬威,对其摊派、税收等政策,要求顺民无条件服从。
余敏上任之时,嘉定的景象是:饿殍遍野、人心惶惶,“民皆皮尽毛落”。明代,江南士绅们的税钱赋粮拖欠累年是习以为常的事。但到了清初,逋赋行为却导致“奏销案”的发生。清初,政府财政拮据,军饷告急。从顺治十七年(1660)开始,清廷以抗粮不纳为由,打击税收方面享有一定特权的江南士大夫。在“奏销案”中,嘉定县有1000多名绅衿牵涉其中。县衙门也于顺治三年(1646)被入城劫狱的大盗王招等“燎原一炬”,焚烧了堂廨府库,十多位县令多次动议兴建,终因财力问题不果。
余敏上任的第二年即康熙四年(1665),嘉定发生大饥荒,余敏一面设厂煮粥,赈灾救饿,“存活不下数万人”,一面恳请上级主管部门向中央政府汇报实情,免除了嘉定历年拖欠的十万多两地丁银。他兴修水利,疏通蕰藻浜、顾浦河、练祁河。有暴徒铤而走险,“为暴乡里”,余敏则抓了它的头领,“置之法,四境翕然。”余敏“除奸剔虫,逮寡恤鳏”,保一方平安的一系列举措,使嘉定的社会治理呈现“无莠民”“无饿人”“无逃丁绝户”“四民大和,庶务具理”的太平景象,“秀者登于朝,朴者娱于野,惰者沐其心,黠者革其面。”
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,余敏修学宫兴学设教;修城垣以御寇患;修祠庙尊重传统;拔孤寒救济贫苦;讲乡约教化民众。他办事果断干练,“岁造战船,不敛民间一钱,日设烽堠,不取民间一笠。”受到民众尊敬。民众看到政府的办公场所(听政之堂)“上雨旁风”,实在太破烂太不像样,劝说该建新的了。但余敏说,楼堂馆所“役巨费烦,民贫岁歉,郑重未许。”一些绅衿表态愿意出钱出力,余敏这才同意兴建,并带头捐出俸禄。康熙六年(1667)6月开工,9月就告成。有川堂、廊房、狱库。在今塔城路北,普通小学东的“南城讲院”也就是六德书院的堂额上,余敏挂了大大的“亲民”二字。他礼敬士大夫,与士子座谈讲学的过程中,大力倡导“天理人心”。
清康熙初年,知县余敏在东城二图建六德书院,又名南城讲院,后改作二黄先生祠。位置就在今塔城路普通小学大操场东南隅。
1667年,余敏的母亲罹病去世,按礼制,必须去职丁忧,但嘉定民众奔走游说于府衙,余敏得以留在嘉定任上守制。
1669年,江南发生挪用公币案,数十位官员被免职,余敏也在名单中。2月,余杭人赵昕来嘉定上任,余敏去职,“一时人情惶骇,如失乳之婴儿。”上万民众自发走上街头,簇拥他进入讲院,感涕呼号,颂扬他的恩德,大家提议,把讲院作为永久纪念余敏的场所,并且强烈要求余敏“且得著为疁籍”,即像宋代嘉定建县时第一任县令高衍孙一样,恳请他在嘉定住下来、留下来,成为嘉定人,“俾我子孙世世相亲附也。”
此后,余敏就一直留在嘉定,“与邑之大夫士往来晨夕,其为里党族属庆吊问遗,无不通也;其为宾朋燕饗樽俎献酬,无不与也;其为春社冬蜡迎时饯岁,无不集也;其为月地花阶联吟飞斚,无不同也。里有善事公必为之奖成,里有争端公必为之调解,里有祸患公必为之营救。”诗酒集会、和睦相亲、嘘寒问暖、迎时送节、围观下棋、喝茶听书、提篮买菜……人们忘记了他是曾经的县令,他成了一个嘉定人,他就是街巷里的一个普通的、和善的、不怒自威的“爷叔”。直到1682年,江南挪用公币案案情大白,余敏得到平反,行将还公职,携家眷归武林(杭州,因灵隐、天竺等处的武林山,别称武林),于是,汪价写了一篇《送余逊庵大尹归武林序》。
余敏离开嘉定的那天,亲朋好友、街巷邻居们纷纷携樽酒来到他的住所,争相献酒为他送行,大家眼睛里都含着泪花,“相与泫然,而不能饮也。”后来,有位老先生捋了捋胡子说,大家听我一言,嘉定与武林一衣带水,来往也很方便,又不是秦山与楚水相隔那么遥远,来来来,大家不要那么悲伤!来来来,大家高兴喝了这杯吧!然后大家就吟唱诗经里的《九罭》:“是以有衮衣兮,无以我公归兮,无使我心悲兮。”
把您的礼服保留好啊,我的老爷您别走,不要让我悲伤啊!
那个年代,很多官员离任的时候,常常是满城的百姓围聚到衙门前,笑骂掷瓦抛石,甚至扔臭鸡蛋,欢呼庆祝。果然,新来的老爷赵昕,有“赵令昕贪”之说,也有“伸手包龙图”之号,他以修浏河的名义,“单骑督工,催粮孔迫,朝至河干,夕坐堂上,晨夜靡间,民遮道,劳苦之。”按照旧例,新官到任,生员要进见。自奏销案后,嘉定考生不过2名,故此前的奏销诸生照旧例一体相待、一视同仁,仍称生员。但赵昕到任后,先见现考生,次见奏销生。季考时,还出了一道怪题“斯民也”3字,“你们这群人呀……”刻薄至极,污辱奏销生的人格。《广阳杂记》记载,当年他离开嘉定时,“疁人争拾瓦碟击之”。甚至有人假装为他送行搬运行李,乘机“没其余资”。他贪黩所得的赃物载回家乡后,为乡人夺去,并焚烧了他的家,赵昕气得发疯而死。
为余敏树碑立传的王泰际、沈荃、许自俊、汪价,都是清初的名人。华亭(松江)人沈荃与余敏的长兄余缙是同榜进士,为朋友说说好话,或许存在某些个人情份。但王泰际就不同了。
王泰际
王泰际(研存)是1643年进士,告假回乡省亲,次年,明朝灭亡,人称“贞宪先生”。他是参加过抵抗运动,目睹了“嘉定三屠”惨状的。他与黄淳耀是同榜进士,兵乱后回马陆家乡,“闭户著书,足迹不入城市,拒见官长”,冠婚丧祭等场合,始终以明朝的深衣幅巾行礼,终身称“前进士”。“嘉定三屠”后,他不与新政权合作,选择了一条沉默之路。正因为如此,余敏这位新朝的地方官,能得到王泰际这位明朝遗老的发自内心的夸赞,说明余敏确实是地地道道、货真价实的好官。
余敏去职后,嘉定出现了一本《余邑侯惠政录》的小册子,详细记录了余敏在嘉定的24条惠政,作者为陆坦。陆坦是明末崇祯年间的举人,雅尚风节,朝廷选派他当江西南丰的知县,还未赴任,即遭国变。清朝建立后,陆坦与父亲隐居农村,以占卜算命谋生,最后因贫穷饿死,也是明朝遗老。这本小册子,由曾任麻城县令、巡按云南的进士赵洪范作序。
陆坦
余敏在嘉定,正处于由乱到治的时期,加上他是军人出身,由征伐立功得到的提拔,所以,行政过程中,肯定采取过极端的措施,文献资料也就有了不同的记载。一百多年后的程庭鹭(1796-1858)在《涂松遗献录》记:“余令敏酷甚于贪,赵令昕贪甚于酷。当时余令征粮少一钱,责一板至三板,无不流血。岁除岁朝,追比尤急。”
“敏”是他的讳名。讳名是后辈为尊者、亲者、贤者讳,不直呼其名,而又高度概括他生前的德行的做法。“敏”是褒扬他生前机灵迅速、动作麻利。生前,他叫余惟一,人称逊庵先生,但更多的人尊称他“逊庵大尹”——也就像现在我们所说的“逊庵县长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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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逊庵余公尹我邑,以调元赞化之才小试百里,执巨憝而歼之,是以无莠民。遇大杀而厂之,是以无饿人。胪积逋而益之至十万有奇,是以无逃丁绝户。治毁于盗,城躏于兵,圣宫戕于风雨,公竭厥力,鸠工庀财以新之,是以无颓垣败宇。公之视其邑如比闾也,视其民如婴孺也,视其邑之大夫士如主伯亚旅聚处一家也。膏泽沦儒,政教翔洽,邑人士辄相祝曰:“安得公之长宰吾邑,以怙冒我,不然,且得著为疁籍,如宋之高公者,宅厥井里,俾我子孙世世相亲附也。”
——摘自《送余逊庵大尹归武林序》(汪价)
作者:友文
编辑:徐宇、吴垠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