改革开放前,嘉定的典籍整理、方志编修工作基本处于停滞状态;嘉定也只有市级、区级文物保护单位19处;非遗保护工作尚未完全启动……他却稳坐“冷板凳”,一心从事地方志编纂工作。
40年来,他的笔触几乎涉及了嘉定文化的方方面面,名胜古迹如法华塔、孔庙、秋霞圃,人物如归有光、李流芳、钱大昕;他的声音出现在嘉定博物馆、图书馆、学校、企业的讲座上,讲述嘉定800年来的风霜雨雪;他的身影频繁地出现在课题论证会、学术研讨会、书报杂志、电视荧屏、田野考察现场,在嘉定这片文化沃野上耕耘、挖掘。
只要有他在,十有八九,就是在讲嘉定、说嘉定、议嘉定。他就是嘉定地方史专家陶继明。
人物档案
陶继明,1947年8月生于嘉定西门外,嘉定地方史专家,嘉定博物馆副研究馆员、上海作家协会会员、上海古典文学学会会员、上海历史学会会员。编著有《疁城漫笔》《海上绝技——嘉定竹刻艺术》《嘉定碑刻集》《嘉定李流芳全集》等。曾获评文化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先进个人、上海市劳动模范。
从书店走出来的文人学者
陶继明说,40年前,神州大地吹来了一股催醒万物的春风,中国人民冲破“左”的坚冰,终于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春潮。这醉人的春风也吹到了古城嘉定,让刚过而立之年、正在新华书店工作的他,感受到一个可以有所作为的时代到来了。
由于自小好读书,陶继明与曾任上海市出版局副局长的鲁迅研究专家丁景唐结识后,便一直在他的指导和影响下,开始有计划、有系统地阅读鲁迅、瞿秋白、茅盾、巴金、叶圣陶等现代作家的作品。文史不分家,由文而史,他从吴晗、黄裳等文史大家的著作中,又对明清历史产生浓厚兴趣。这一来,他就一头扎进家乡嘉定的文史渊源中去了。十年动乱时期,“读书无用论”泛滥,他也不愿虚度时光,他将业余时间都花在看书上。
在不断汲取养分的过程中,他觉得自身缺乏系统的学习和科学的方法。1981年,上海电视大学开办了首届中文专业,半脱产性质,这对已经成家立业的陶继明来说,是个极好的机会。“白天上班,晚上挑灯把卷,常常苦读到深夜。”陶继明说,50岁前,他很少在晚上12点前就寝,除了看书、研究、写作,几乎没有其他爱好。
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,正逢党和国家提出“盛世修志”的号召。1984年岁末,就在陶继明电大毕业前夕,他被组织上抽调到县文化局局志办公室,从事地方志书的编纂。他的人生轨迹由此改变。
“当时正流行‘下海’经商之风,相比之下,修志工作显得十分清苦。”陶继明回忆起从事地方志编纂之初,有好心的朋友想拉他“下海”,但他没有动心。“我热爱这份工作。”他真诚地表示,自己更崇尚范文澜先生“板凳要坐十年冷,文章不写半句空”的理念。这“冷板凳”,一坐就是近40年。
这些年来,他不仅参与了1992年版《嘉定县志》文化编、《嘉定文化志》《上海锡剧志》等地方志书的编纂,还领衔编纂了《人文嘉定》《嘉定碑刻集》《嘉定李流芳全集》《练川名人画像》等十几部书稿。其中,他主编的长达280万字的《嘉定碑刻集》耗时13年才告完成,因资料翔实、注解细致,被批准为上海市文化基金重大资助项目;《嘉定李流芳全集》是迄今为止李流芳文学作品收集最完整、校注最详尽的版本,获“华东地区古籍优秀图书二等奖”。丁景唐称他为“从书店走出来的文人学者”。
首创“教化嘉定”为家乡正名
常言道,爱之深,责之切,忧之烈。陶继明说,对家乡有感情的人,在乡恋之外,一定会有乡愁和乡忧,这其实是种“别样的乡恋”。
嘉定自古以来广泛流传着一首地名民谣,叫“金罗店,银南翔,铜真如,铁大场,叫化嘉定,贼娄塘,乌龟出在徐家行”。从内容看,罗店、南翔、真如、大场等镇是民谣所赞扬的,但对嘉定、娄塘、徐行这三个集镇则分别以叫化(即乞丐,本地俗称“叫化子”)、贼、乌龟(即“绿帽子”)以示鄙夷,形成了前后强烈的对比。数百年来,这首远近闻名的民谣,使嘉定、娄塘、徐行等地居民觉得尴尬、无奈,甚至对这些地区产生了负面影响。
出于对家乡的热爱与治学的严谨,陶继明对这首前褒后贬、不伦不类的民谣,一直持有怀疑。他从1977年起就对这首地名民谣开始考证。在搜集大量历史信息的基础上,又经实地调查,再应用音韵、方志和文献学,根据缜密的考证,他最终破译出地名民谣的真相:“金罗店,银南翔,铜真如,铁大场,教化嘉定,食娄塘,武举出在徐家行。”
十年辛苦不寻常。1987年,他写成了《嘉定地名谣辩正》一文,并发表于当时影响很大的《采风报》,该文一经发表,犹如石破天惊,得到了学术界的普遍认同,颠覆了民谣传播过程中的以讹传讹,还原了历史的本来面目。之后,“教化嘉定”“食娄塘”“武举出在徐家行”为社会各界广泛运用,大大提升了嘉定的城市形象。2003年3月,经国家科技部审核批准,他的这个研究项目作为“软科学成果”,批准为“国内首创”。
守护古镇的志士
2000年,53岁的陶继明调入嘉定博物馆。正当他以“新人”姿态,从事文博陈列工作没多久,就传来西门老城区将在嘉定新一轮“旧城改造”行动中,面临着大拆大建的命运。他再也坐不住了。
西门老城区,是嘉定西门城外、以练祁河为轴心、包括练祁河两侧的两条老街,即西大街和西下塘街的一片老街区,约1.5平方公里。这里既是陶继明出生、成长的地方,也寄托着他最为深切的乡愁和乡忧。“西大街有‘嘉定之根’护国寺遗址,有文化世家练西黄氏的‘西溪草堂’故居,有晚清外交家吴宗濂故居、著名外交家顾维钧故居、晚清显贵唐绍澜故居……”在他看来,西大街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,不能随意拆掉,否则嘉定将会变成无根之城。
陶继明日以继夜赶写《关于保护和修复西大街名人故居的建议》,并报送区文化局、区文管委,受到了有关领导的重视和关注。在当年召开的“嘉定西门地区改造规划征询意见会”上,当有关部门介绍了整体拆除西大街,打造“全新的嘉定西大门”时,他不顾主持者的“白眼”,作了《把根留住》的长篇发言,提出对西大街不是要“拆”而是要“保”,并疾呼:“西门老街是嘉定城市区域内历史最悠久、风貌最本真的地方。从空间讲,西门老街是历史文化名镇嘉定的最后一条老街,从时间讲,也是世纪之交的最后一条老街,保护、修复和改造这条老街,已是迫在眉睫,刻不容缓。”
但有关部门并未接受保护西大街的建议,执意要拆。听到这个消息后,他与本土的一批文物保护志士在情急之中,听闻有“古镇保护神”之称的同济大学教授阮仪三,正在嘉定附近开会,马上连夜驱车赶去向他反映情况,请求支援。阮仪三被他们的精神感动,决定支持他们的诉求,向有关领导反映,奔走呼吁。事后,阮仪三还将此事写进了他的《护城纪实》一书中,称陶继明等人是守护古镇的“志士仁人”。
西大街终于留住了“半壁江山”,练祁河北的西大街保住了,并于2005年被上海市规划局公布为“上海市历史风貌保护区”。如今,修复西大街历史风貌保护区的项目已启动,千年古寺护国寺将在原址重建,一批名人宅邸将陆续得到修葺,都被列入文物保护名单,或被登记为不可移动文物。
并不孤独的守望
在老友眼中,陶继明这几年来有些“老来俏”——他的名字屡屡出现在各种出版物、嘉定的文化活动以及广播电台上,一有与嘉定历史文化有关的事件发生,比如嘉定竹刻被列为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、江桥发现明代古墓、上海中国科举博物馆的筹划与建设、嘉定公园的命名、嘉北郊野公园人文景点的策划等,总能看到他活跃的身影。
2005年,他受任嘉定区政协特聘委员,积极参政议政已历3届。他的提案《深入发掘州桥等历史文化风貌保护区的人文底蕴》《关于整理出版“嘉定文献丛书”的建议》《关于重建折漕报功祠的建议》《关于筹建胡厥文陈列室的建议》《重视城镇村级河道的综合治理》《建议为明代科学家孙元化塑像》均被评为优秀提案,有的被《联合时报》摘编刊登。2006年“两会”期间,为让嘉定竹刻重新焕发魅力,让竹刻珍品不再长眠于不见天日的库房,他起草了《关于筹建嘉定竹刻博物馆的建议》的提案,受到了政府的高度重视。不久,嘉定竹刻博物馆启动建设,如今已成为嘉定的人文地标。即便到了2007年退休,陶继明仍未停下脚步,坚持执着地守护家乡的优秀历史文化遗产,甚至比过去更为忙碌。
“我生于嘉定,祖辈也都是嘉定人,我对嘉定的一草一木,一砖一石都有一种近乎原始的痴情。”在他看来,他这几年的“火”,一方面离不开他这几十年来坐“冷板凳”的坚持,另一方面,更说明政府、民间对文化的重视,是前所未有。他的守望并不孤独。
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的他,时常会想起《红楼梦》中薛宝钗所作的一首词:“好风凭借力,送我上青云”。“如果没有40年前的那一股好风,就没有今天的我。我赶上了好时光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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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方志书:截至2017年底,嘉定先后编纂了《嘉定县志》《嘉定县续志》《嘉定县志简本》《嘉定县简志》《嘉定六十年图志》及26部乡镇志、3部村志、31部部门志和专业志。
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:嘉定共有26个项目列入国家级、市级、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,其中上海道教音乐、嘉定竹刻、徐行草编工艺、南翔小笼馒头制作工艺4个项目入选国家级非遗保护名录,江南丝竹、药斑布印染工艺、马陆篾竹编织工艺等7个项目入选市级非遗保护名录。
文物保护单位:嘉定共有文物保护单位54处,其中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家,为嘉定孔庙;市级文物保护单位10家;区级文物保护单位43家。同时,嘉定还公布了133处文物保护点。
来源:《嘉定报》记者 刘静娴